老王爷的忌日当天，整个王府忙得不可开交。
端王不问世事，将祭祀事宜全权交给徐豆娘负责。
徐豆娘前世也是当惯了王府的老妈子，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等一切准备就绪，徐管家突然告诉她：
“那个大小姐偷拿了很多香油，豆娘你可小心些。”
徐豆娘的唇角勾起个有趣的弧度。
这便是她通过徐母教会茵娘使的小手段。
在祠堂的地板上抹上香油，让徐豆娘在老王爷的灵位前摔一跤，当着王府众人的面出丑不说，还能治一个对老王爷大不敬之罪。
茵娘对生养自己的亲爹毫无敬畏之心。
选在这般重要的忌日陷害家中大嫂，不惜冲撞父亲的在天之灵，闹得全府鸡犬不宁。
当真是个脏心烂肺的不孝女。
“阿爹，待会我去祠堂敬香，你尽可能多叫些下人在祠堂外候着。”
吩咐完徐管家后，徐豆娘当着众多仆妇的面进了祠堂。
她擦拭着老王爷的牌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嘲弄。
“放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动我父亲的牌位。”
徐豆娘轻轻一笑，脸上全无从前的顺从，反而多了一丝挑衅。
“我是你父亲的儿媳，是你的大嫂，自然有资格为你父亲的灵位扫尘。”
茵娘翻了个白眼，劈手夺过老王爷的灵位。
“你可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知道啊，不就是贪赃枉法，被父皇问罪，又怕真相败露，畏罪自杀了。”
徐豆娘注意着茵娘难看的脸色，唇角几乎压不住了。
“我还听说收受赃款的并非老王爷，而是华夫人呢，老王爷为了掩盖家丑只好帮华夫人顶罪了，你放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有我昭华公主在，父皇不会旧案重提的。”
茵娘岂不知老王爷正是被华夫人拖下水的，也不好辩驳。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越发憋屈了。
以为自己是公主便有什么了不得吗，待会看你当众出丑，在王府还有何威势！
“滚一边去，王爷不在，我便是长女，理应第一个上香。”
徐豆娘乖乖退到一边，让茵娘先来。
就在茵娘拿起火烛的那一刻，徐豆娘眼疾手快，猛地撞向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砰得一声，烛台倒在火星四溅。
空气中爆开青蓝色的火焰，怪味刺鼻，浓烟扑地。
列祖列宗的灵位排得整整齐齐，瞬间被熊熊大火吞噬，蔓延到整座祠堂。
茵娘的眸底燃起猩红的火光，不由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只在地板上涂抹了一层香油，仅仅是一点子火星子便能将那么多的牌位，甚至整个祠堂烧起来……
这不可能吧！
眼看徐豆娘尖叫着“走水了”跑出去。
老王爷的牌位掉落在地，被一层层火舌吞噬，烤得枯焦。
她就算再愚笨不堪，也知道犯下了滔天大错，赶紧往华夫人所在的佛堂跑去。
不会有事的！
她可是母亲亲生的乖女儿，涂抹香油也是母亲教她的，母亲一定会护着她。
祠堂的大火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彻底熄灭。
王府列祖列宗的牌位有一大半都在火灾里燃烧殆尽。
连老王爷的灵位也救不回来，只剩下一块被烤焦的木板。
今日可正是老王爷的忌日。
如此滔天的祸事，端王也被惊动了。
他站在门口，闻着香油烧尽的气味，就算是瞎了，也想象得到祠堂是如何被烧得片瓦不存。
“王爷！王妃为了救出老王爷的灵位，自己都被烧伤了。”
银环赶忙把灰头土脸的徐豆娘带到端王面前。
她的手臂上有一大块烧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端王感动得眼底发酸。
“王妃受苦了。”
徐豆娘含泪摇摇头。
“没事，老王爷是王爷的父亲，妾身作为儿媳，理应如此。”
端王颤抖着手，亲自为徐豆娘包扎伤口，徐管家立即禀告：
“奴才查明了，是有人将香油涂在供奉香火的案台上，大小姐弄倒了烛台致使祠堂走水。”
端王蹙紧眉头。
“香油是谁弄的？”
“奴才查过内库的记录，最近只有大小姐去取过香油，而且数量不小。”
其他下人也纷纷作证。
“是啊奴婢一早便在祠堂外面洒扫，看见大小姐进了祠堂，身上一股子香油味。”
“奴才也看见大小姐在地板上弄些什么东西，自己都差点滑一跤呢。”
端王深深地吸了口气，额前青筋暴起。
自从茵娘被休弃回娘家开始，他便不大乐意。
又听说她总是和豆娘作对，欺负豆娘，不满更是加深了几分。
如今到了老王爷的忌日，居然还敢火烧祠堂，惹得在天父亲灵魂不宁，在地祖宗魂魄不安。
最重要的是，还伤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端王眼神如刀，恨不得生剜了凶犯。
自己一世英名，怎么会有如此不争气的妹妹！
端王抚摸着徐豆娘的伤口，听着她强忍的抽泣声。
心像是被紧紧攥着，眼底愠色渐浓。
“这不孝女在什么地方？”
“好像去佛堂了。”
茵娘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听到了端王来拿她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跑到佛堂。
猛地跪倒在地：
“母亲，救命！”
帘子里传来华夫人疑惑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茵娘面上血色尽褪，下一刻，端王带着徐豆娘大驾光临。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父亲忌日这天，烧掉了整座祠堂！”
茵娘从小就怕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此时见到端王怒气冲天，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不是……我只是在地板上涂了点香油，我没想到会烧成那样……”
当然不是了。
徐豆娘躲在端王身后，掩去唇角的丝丝窃笑。
是因为她借了这蠢货的手，将香油淋到了每一位祖宗的灵位上。
“你还敢狡辩？”
端王气得直哆嗦，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茵娘的脸上。
“你本就是休弃之身，很不该回娘家，如今又犯下如此罪过，还伤了你的嫂子，王府岂能容得下你？”
茵娘捂住红肿的脸颊，慌慌张张，将目光锁住了帘子里的人影。
“这是母亲教我的，母亲让我在地板上涂抹香油，让昭华公主在下人面前出丑！”
帘子里静得可怕，随即响起的是华夫人满是疑惑的声音：
“茵娘，我何时叫你涂抹香油，何时叫你陷害王妃？”
茵娘一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母亲……你说什么？”
华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爷，王妃，是我没把自己的女儿教好，对不住你们。”
帘子拉开，伸出一只苍老的手。
“自打茵娘被赶回娘家，她总是同我抱怨，讨厌王妃，要将王妃从府里赶出去。
“茵娘行事乖张，不敬兄长嫂子，她整日里挑剔王妃，逼迫王妃给她敬茶做点心。
“让王妃当牛做马，稍有不如意，便对王妃非打即骂。”
华夫人每说一桩茵娘的罪状，端王的拳头总会捏紧一分，指关节咔咔作响。
茵娘若不是他的亲妹妹，若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按照他杀伐果断的性格，只怕早就把这心思歹毒的贱妇沉塘了。
“不是这样的母亲！这些折磨人的方法都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茵娘，你每次犯错，母亲都会替你遮掩，可这次罪过滔天，连你父亲都敢不敬，母亲要是再护着你，那可真是丧良心！”
华夫人捻着佛珠，缓缓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王爷王妃，这些日子我都在佛堂静思过错，真心忏悔。
“从前都是我不好，眼红王妃和王爷郎情妾意，生出许多恶毒心思，伤害了王妃。
“只求王爷王妃原谅我的过错，就当是让我安度晚年吧。”
一颗颗泪珠从华夫人的眼眶掉落。
当茵娘看清楚这位华夫人真面目的那一刻，脑子里嗡得一声，思绪完全停滞。
“你是谁……”
茵娘满脸的难以置信，瞳孔微微震动。
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妪根本就不是她的亲娘华夫人。
难道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把一个陌生女人当亲娘，陪她说体己话，一块算计昭华公主？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兄长！王爷！你快瞧瞧，她不是我母亲，她不是华夫人！”
茵娘急慌慌地去拉扯端王的袍角，被他重重地甩在地上。
甚至差点忘记，端王双目失明，怎会分辨得出华夫人的真实身份呢。
“你以为本王瞎了，便连华夫人的声音都辩不出了吗。”
端王的声音透着森寒。
茵娘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王爷，这华夫人是别人假扮的，你不信可以找宗族长老来对峙！”
端王毫不留情地驳回：
“你在父亲的忌日烧了祠堂还嫌不够丢人，还想要多少人来看看你这丑态？”
“这老妪不是我母亲，王爷！你别被她蒙骗了！”
徐豆娘和假扮华夫人的徐母飞快交换着眼色，立即叫了两个婆子将近乎疯癫的茵娘按在地上。
她靠在端王的胸膛上，有些娇嗔：
“王爷，茵娘许是被孟家休弃了，回娘家之后便疯疯癫癫的，看谁都不顺眼。”
端王冷哼一声，将徐豆娘拥进怀中。
“她自己婚姻不幸，便嫉妒本王宠爱王妃，想要破坏我和王妃的关系，当真恶毒！”
茵娘满脸混着鼻涕眼泪，支支吾吾地还想说什么。
徐母干脆拿块破布塞进她的嘴巴里，彻底断绝了她将真相告知端王的心思。
端王牵着徐豆娘的手离开，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传本王的话，茵娘得了疯病，从今日起禁足，不许离开她的院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