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学堂,我在后排的破课桌下,看见半片撕碎的信笺。
墨迹未干,写着「毁其根基,方可夺其所爱」。
小棠蹲下去捡,被我拦住。
「留着。」我转身往讲台走,「她越急,越好抓到错处。」
下课时,林知夏捧着一摞《女诫》走过来,发顶沾着雪:「晚照姐,我帮孩子们抄了书。」
我接过书,翻了翻,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墨迹。
「辛苦你了。」我把书递给最前排的小丫头,「拿回去给你阿娘看。」
小丫头蹦蹦跳跳跑了。
林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却听见营门外马蹄声急。
「是京城来的快马。」阿竹掀帘喊,「夫人,马上要传旨了。」
林知夏的脸「刷」地白了,她不曾想我还能回国子监吧!
「太后有旨,苏晚照护民有功,着即回京任国子监博士,协理学务。」
李娘子突然从后面拽住我袖子。
她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攥得我腕子发疼:「晚照,孩子们……」
小栓子「哇」地哭出声,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昨天还偷揪我发绳的小丫头红着眼眶,往我兜里塞了把炒豆子——是她阿爹从粮库里省下来的。
我蹲下去给小栓子擦眼泪:「阿姐只是去更远的地方教书,等你们认全了《三字经》,阿姐给你们寄新本子。」
他抽抽搭搭地点头,鼻涕蹭在我袖口。
夜里收拾书箱时,小棠翻出半块桂花糖。
糖纸泛着黄,是顾昭之当年给林知夏的。
我捏着糖纸发怔,她突然「哎呀」一声:「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是父亲的手札以及一切令我震惊的真相!
夹在《礼记》里,纸页都脆了,上面写着「愿女子皆可执卷,如松立雪」。
我把糖纸扔进火盆。
翌日,顾昭之来找我。
他眉骨的疤在雪地里泛着白,手里攥着半卷奏折:「我递了辞呈。」
「将军之位呢?」我顿住。
「挂名兵部。」他说,「皇帝允我以儒门护法的身份协理国子监。」
他伸手碰了碰我发间的木簪——那是我在边疆用桦树皮刻的。
「你说女子当有独立之精神,如今我才懂,男子该有守护之担当。」
「这一路,我想陪你走。」
我没说话,他可能忘了,我当初离开顾家时,便说不会再为顾家妇了!
启程那日,马车装了三箱书。
小丫头追着车跑了半里地,李娘子抹着泪塞给我一包晒干的野枣。
顾昭之骑马护在我的马车一侧,突然说:「你看这句『如松立雪』,当年我竟没读懂。」
是的,我以前以为他懂我,只是现在太迟了!
车轮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响。
转过山坳时,我瞥见驿站屋檐下有道影子。
林知夏裹着月白斗篷,指尖捏着封信。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里面半片猩红——
她抬头看过来,嘴角勾着凄厉的笑。
马车继续往京城方向走。
有些雪,该化了。
有些火,该灭了。
只是不知道,她这把新点的火,能烧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