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聂云溪白皙娇嫩的脖颈处,那一点已经结了痂的伤痕上。
裴慕风缓缓抬起手,那只能指挥千军万马,能在方寸间化笔为刃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指尖轻触那一点血痂,声音里带了一丝颤音里压抑的怒意。
“这是,怎么回事?”
“谁干的?谁伤了你!”
聂云溪笑得没心没肺,“哎呀,没事,就破了一点皮,都好了,你再晚回来两天痂都要掉了。”
“是装病迷惑他们的时候,裴惊寒那个变态来找我,想让我向他屈服,我故意以死相逼吓唬他的。”
以死相逼?
这四个砸在裴慕风耳朵里,让他的心脏紧缩。
“聂云溪,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裴惊寒是个疯子!万一他真的不管不顾,真的伤了你怎么办!”
聂云溪从怀里摸出一块古朴厚重的玄铁令牌,上面的裴字雕刻得风骨凛然。
“我有你留给我的这个呢,从来都没离过身。”
这是裴慕风临走之前留给她的,可以调动侯府所有死士的令牌。
他们都是裴慕风这些年精心训练豢养的利刃,个个身手不凡,以一当十。
且只听从于手持玄铁令牌之人的命令。
所以聂云溪哪怕在侯府不出门,也可以知晓外界消息,和裴慕风取得联系,在裴慕风对何氏动手以后顺势装作喝了那碗毒燕窝的样子装病,让聂清涟和裴惊寒害人害己,作茧自缚。
裴惊寒发疯的时候,聂云溪只是想探听更多的消息罢了,才陪他演了一场戏。
若是他真的想伤害她,或者不管不顾地掳走她,那如同鬼魅般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便会立即出现,护聂云溪周全。
侯府中的一切,实际都在聂云溪的掌握之中。
裴慕风紧紧抱住聂云溪,心中都是后怕。
“我把令牌留给你,是让你护住自己周全的,不是让你以身犯险的,以后不许了。”
聂云溪摸摸他后脑的头发,眯起了眼睛。
软软的,手感不错。
随即又捧着他的脸,目光坚定又澄澈地跟他四目相对。
“裴慕风,我是你的妻子。在另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妻子和丈夫是要并肩同行,各自打拼的。虽然这个世界里,女子不能为官经商,但是我一样要跟你一起面对困难和挑战。”
“我不是依附于你的菟丝花,而是要跟你共经风雨的结发妻子。”
聂云溪觉得,景侯府若是一个公司,那裴慕风就是负责对外拓展的CEO,她就要做好财务、行政、人力这些工作。
分工合作,互相帮助。
虽然封建时代的女子艰难,但是高门大户的主母,从来都不是依附男人而生的。
裴慕风注视着聂云溪,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光芒。
“云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这是天大的福气,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
好话谁都爱听,聂云溪笑得眉眼弯弯,靠在裴慕风怀里蹭蹭。
温存了一会,她想起何氏那张鼻歪眼斜,涎水乱流的脸,不禁感慨,“何氏也算是倒霉,你做得对,就该让她这么永远躺在床上,别再瞎蹦跶了。”
在聂云溪看来,何氏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一点都见不得裴慕风好,天天兴风作浪,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
她也不见得是多喜欢聂清涟,就是见不得她和裴慕风夫妻和睦,巴不得裴慕风的后宅斗得头破血流。
裴慕风轻轻抚摸聂云溪的发丝,眼神变得幽深。
聂云溪以为何氏是真的意外中风,他只是顺水推舟,耽误何氏用药,导致她瘫痪在床。
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许嬷嬷被毒蛇咬死并不是意外,要铲除毒瘤,就要先剪去其羽翼。
这个老刁奴,跟着何氏为非作歹多年,罪有应得。
父亲死前曾逼他发誓善待何氏和裴惊寒母子,把何氏当成自己的母亲侍奉终老。
所以哪怕从小何氏就几次险些害了他的性命,哪怕何氏一直刻意地纵容捧杀他,想把他养成一个纨绔,他袭爵以后还是把何氏奉为侯府老夫人,让她颐养天年。
但是何氏千不该万不该一味地针对打压聂云溪,甚至妄图用所谓的长辈身份逼迫他休弃聂云溪。
聂云溪,是他的底线。
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铠甲。
所以何氏必须中风。
现在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敏感,他若是守孝,便会有诸多限制,所以何氏最好的状态就是这么瘫痪在床上,生不如死。
但是他的云溪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想让她的世界,永远明媚。
而且云溪竟这般聪慧,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让聂清涟成为何氏瘫痪的罪魁祸首,揭露了她的真面目,还扭转了自己在京中的名声。
“云溪,很快,很快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裴慕风让她埋头在自己胸前,眼神看向窗外的一树繁花。
……
翌日,侯府正堂。
裴慕风和聂云溪端坐在上首,聂鸿和聂远舟一进来,就看到了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哭得浑身颤抖的聂清涟。
聂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暗暗叹息一声,拱手对着裴慕风刚要行个平礼裴慕风立马起身相迎,执晚辈礼。
“岳父大人万安,今日劳动岳父大人和大哥跑这一趟了。”
聂鸿和聂远舟看到裴慕风的态度以及他和聂云溪眉眼间隐隐流转的情愫,眼中露出欣慰。
“今天劳动岳父大人前来,是有要事要和岳父大人说。”
裴慕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休书,“这是给聂清涟的,个中原因,自然不必我多说了吧。”
聂鸿看着那张薄薄的休书,只觉一张老脸臊得慌。
聂清涟的事,现在传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苛待正室,不给药材导致婆母瘫痪,把慈幼院的善款中饱私囊,愚弄京中的达官贵人。
每一样都是罪无可恕,如今裴慕风要休妻,自然是无可厚非。
聂鸿看了一眼地上哭得楚楚可怜,抬起通红泪眼看着自己的聂清涟,只觉心中一软。
这毕竟是他的血脉,却在聂家做了十几年丫鬟。
聂清涟确实罪不可赦,但是她和聂云溪手心手背都是肉,或许……她只是心里太苦了。
聂鸿长长地叹息一声,聂远舟也面露不忍。
没人去接那张休书,聂鸿整了整衣冠,对着裴慕风行了一礼。
“景侯,是我聂家教女无方,惹下这天大的罪孽,你休了清涟,我聂家无话可说。”
“但是我今日拼着这张老脸求你,能否私下里把这休书改成和离书?我会安排人把清涟远远地送走,永世不许回京,绝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和云溪面前。”
聂云溪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血脉的羁绊。
聂清涟哪怕犯下如此大错,但是刚强了一生,从不轻易求人的大将军聂鸿,还是为了给她求一张和离书,对着裴慕风折了腰。
聂清涟还年轻,被远远地送走了以后聂家应该还会再给她寻一桩亲事。
若是被休弃就只能做妾或者嫁给贩夫走卒为妻,若是和离,再寻亲事的时候便可以做大户人家的填房续弦,或者庶子正妻。
见裴慕风不语,聂鸿又看向聂云溪。
“云溪,父亲知道你妹妹做错了事,对你不起。当初二女嫁一夫,是父亲糊涂了,引出这些祸事,父亲向你赔罪。”
聂云溪连忙扶住要作揖的聂鸿,看着仿佛苍老许多的父亲,眼眶微微泛酸。
聂云溪知道聂家父子是真心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的,哪怕在知道她是假千金以后,对她的好也不曾少半分。
聂清涟做的错事,对她的恶意和伤害他们都知道,他们也是真的心疼她。但是却始终无法对亲生的聂清涟完全不管不顾。
他们对聂清涟,始终存了一份愧疚。
聂云溪微微叹息,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间,跪在地上的聂清涟猛地尖叫一声,扑上来夺过休书撕个粉碎。
“啊!”
“我不要休书!我也不要和离!我才是聂家的真正的千金小姐,聂云溪就是个冒牌货,我怎么对待她都是她该受的,我的一切都是她夺走的,你们为什么都要帮着她欺负我!”
“裴慕风,你不许休我!我也是你的妻子!慈幼院的事聂家会帮我解决,聂家有权有势,一定会帮我解决的!”
“而且我是聂家真正的千金小姐,你把我留在身边,聂家才会支持你,姻亲从来都是需要真正的血缘维系的!聂云溪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呀!”
聂清涟死死抓着裴慕风大的袖子,状若疯癫一般,眼睛猩红,声音嘶哑。
一旁的聂远舟眉头皱得死紧,铁钳般的手捏住聂清涟的胳膊,把她甩到一旁。
“够了!”
“聂清涟,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竟然还敢诋毁云溪,我们聂家不会为你收拾烂摊子,云溪也永远都会是聂家的女儿,也不必求什么离书了,你现在就跟我走!”
说着就要去拉聂清涟走。
聂清涟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聂远舟,你是瞎了不成,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然为了外人这般对我!”
“母亲,母亲我好惨啊,你若是还活着,定会护着我是不是?怎么会让父亲和哥哥为了一个冒牌货假千金这般欺辱我啊!”
聂清涟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口一个母亲对着虚空大喊。
聂鸿想到亡妻,心中忍不住眼眶一酸。
“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裴慕风的声音冷淡却清晰,响起的瞬间,聂清涟血液几乎要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