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离得极近,月色下的陆宛,肌肤白净细腻如最好的羊脂玉,一双盼顾生辉的璀璨眼眸里,盛满了细碎光芒。
浓密的睫毛轻颤,仿若蝴蝶振翅。
渐渐升腾起的暧昧气氛让陆宛有些慌张,她微微后退一步,垂下眼,率先错开了视线。
“别躲。”
褚砚修抓住陆宛的手,没有抓疼她,却也是不容挣脱的力道。
“你知道的,我是有夫之妇,你若是想仗着差役身份用强,我反抗不了。你若是想和我做个露水夫妻野鸳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愿。”
她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说话时一双璀璨的星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褚砚修。
褚砚修几乎要被她气笑。
“陆宛,你有心没有,我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不太正经,但这一路以来对你,你心里没数?”
“有夫之妇又如何,林世源那种人配不上你,到了宁古塔就和离。”
“我等你。”
最后这三个字,褚砚修说得声音小小的,耳根染上可疑的红晕。
陆宛微微叹息,“褚砚,我知你非常人,我也配不上你。”
其实陆宛心里并不这么觉得,她不觉得她出身商贾便低人一等。
然,世道如此。
她再不愿高嫁,看人脸色,所以只希望褚砚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认真的,都可以歇了这个心思。
褚砚修闻言,眉头一皱。
身上独属于高位士族的漫不经心和慵懒疏离都尽数敛去,满眼都是认真。
“陆宛,我不许你这般说自己。”
“出身天定,并不能说明什么。高位者鸡鸣狗盗,虚伪龌龊者有之,卑微者慷慨大义,忠贞不屈亦有之,如何就能评判贵贱?我偏不信那些,你也别信,可好?”
“林家一窝禽shòu不如之人,误入这样的人家,不是你的错。世道如此,女子何其艰难,稍有不慎,便会被歹人敲骨吸髓,生不如死。”
“哪怕你和离后,也不会明珠蒙尘。我愿捧此明珠,不为束之高阁,只为托于高处,让世人皆知其华。”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他坚定低哑的声音并没有被北方深夜凛冽的寒风吹散,而是一字一句砸进了陆宛心中。
仿佛是带着灼人的热度,烫得她的身子微微发颤。
她从未想过能从一个男子口中听到出身非贵贱之评判,女子艰难不易的话语。
陆宛忽然觉得,她好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子。
“陆宛,我会向你证明,我非一时兴起,更不在乎你过去如何。”
“我没照顾过人,更没照顾过女子,但是我会学着对你好,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陆宛看着眼前执拗的青年,忽觉这份心意太过滚烫。
褚砚修看着眼前的陆宛低头不语,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这是一种比第一次指挥千军万马还要紧张的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脑子一热就什么都说了。
但是他不后悔,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知道。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霸道又强硬地顺着领口钻进去,冷得陆宛陡然清醒了几分。
她拢了拢衣襟,一股慌张涌上心头。
她仰头看着褚砚修,答非所问:
“褚砚,你信我吗?”
褚砚修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自然是信的,你说的做的,只要你说,我就信。”
陆宛咬了咬唇,“我要你把马车上的酒,全部扔掉。”
……
第二天,十五迷迷糊糊刚睡醒,便被褚砚修招呼着帮忙,一起把马车上的酒都卸下,放在这驿站里。
十五以为自己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他家主子最是嗜酒如命,每日里都要靠这些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连流放受罚当差役都要带着的东西,这就不要了?
睡一觉被山野精怪迷障了?
“小郎,你这是做什么,这都是从京城带出来的,上等的好酒啊,都是你的命根子。”
褚砚修手上动作不停,“戒了,我的命根子换了。别愣着,快来帮忙,把马车空出来。”
杜峰和张四不明所以,但是也习惯了这位捉摸不定的性子,便也帮着搬了起来。
林世源的身子大半都压在孟雪身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揽着孟雪。
冷眼看着这一幕,小声嘟囔:“不过是一个卑微差役罢了,也就是在这流放路上还能作威作福,若是在京城,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就不信,陆宛这个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弃他而选那个差役。
离了林家,她一个卑贱的商贾女什么都不是。
林知月跟在周氏旁,脸色铁青,低着头不敢看褚砚修。
但是怨毒的眼神却透过凌乱的发缝看向陆宛,都怪陆宛这个贱人,要不是她耍性子,不好好侍奉她们,她何至于为了一口吃食就受此大辱。
还有褚砚,一个卑微差役,竟然敢拒绝她,她日后定要他后悔。
周氏感受到林知月挽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在收紧,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一挪。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昨天晚上林知月特意理了头发,又寻了水擦脸,半夜出去,她如何不知。
如今虽然落难,但是如今这个情况,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成事,半夜灰溜溜地回来了。
果然,女儿就是不中用。
酒坛卸完以后,驿馆管事和管事娘子过来,先是清点了一下数量,又打开盖子嗅了嗅,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果然都是好酒啊!”
十五翻了个白眼,这都是京城最好的望月醉,几坛就够把这个破驿馆买下来了,能不好吗。
陆宛上前施了一礼,和管事低声交谈几句,管事便带着他们到了一间储满了柴火和黑炭的柴房里。
“这都是为过冬储下的,都给你们了。”
“真要用那么多好酒换这些?你们可不许反悔。”
驿馆管事说完,好像生怕他们改变主意一般,急忙招呼自己娘子一起帮忙把柴和炭往他们空出来的马车上搬。
这么多难得的美酒,随便拿到镇上或者县里卖卖都能大赚一笔,这些柴和炭又不是稀罕物,再买就是了。
余下的人虽不明所以,但是也帮着一起搬。
陆宛看着马车被柴和炭重新填满,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前世昌平县那场雪灾,是所有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