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宋小八入府以来，她就从不觉得赵祁川这个人是个善茬。
无论是亲自见面后的感受，还是在外面的风声与评价，似乎都在各种提醒着宋小八，赵祁川此人若不是情非得已，别去招惹。
可就在早晨与晚上的这两声“多谢”里，宋小八体验到的，是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生得卑贱，从事的活计又是极其见不得人的，这种寄人篱下的卑微和无奈，让她极少听到过别人的赞赏与感谢。
她蓦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向来嘴不利索，只略略给赵祁川鞠了一躬，红着脸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拌入猪油的面团经过反复的拢捻，一圈一圈在碟子里卷成小山峰的形状，放至油锅里煎炸的时候，宋小八失了神，让溅出来的油腥子烫了手，这才倒吸口凉气，从方才的痴态里回过神来。
她脑海皆是赵祁川的一举一动，那个男人的笑也好，怒也罢，总之就是不经意地想起，怎么也赶不走忘不掉。
碧绿的葱花撒在煎炸好出锅的蓑衣饼上，宋小八今儿特地用食盒子来盛点心，拎着去了王爷那间书房。
她很清楚，此刻那间书房里的桌子上，肯定躺着江南那本卷宗。
“王爷交代过了，除了他，谁都不能进这间屋子。”守门的余烟拦住宋小八，说得铁面无情。
宋小八笑，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点心和茶水。
“我是来给王爷送点心的，王爷晚间也吩咐过我，说是准备这些送到他书房里。”
“哦，那你放在外头就是了。”余烟还是不让宋小八进去。
宋小八面露难色：“烟哥，这些点心都是刚出锅的，放在外头凉了，待会儿王爷吃的时候，味道就变差了。”
余烟皱起眉头，很不情愿地给她开了门：“有这么讲究么，赶紧进去，快点出来，别在里头磨蹭。”
终究还是松了口，宋小八如愿以偿地拎着食盒进了书房。
“站住。”
身后一句命令，听上去毫无感情且不容置喙。
宋小八转头，瞧见了是吃完饭的周能，王爷身边的暗卫，腰间挎着一把长刀，神情严肃地朝她这儿走来。
她微微咽了口口水，警惕地将周能给望着。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周能问她。
“是要给王爷吃的点心和茶水，我方才都瞧过了。”未等宋小八开口，余烟先冒了出来。
“打开。”简短的二字，听上去震慑力十足。
宋小八脸上一抽，没肯动身。
就仿佛，这食盒子里装着天大的秘密一样。
周能没跟宋小八僵持，干脆自己走上来，一把夺过宋小八手里的食盒，毫不留情面地打开了上头的盖子。
还冒着热气的蓑衣饼和一盏香茗，摆放在盒子里，看上去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眼见着周能即将准备合上盖子，宋小八这颗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又见他拿起点心碟子和茶碗，塞到了余烟怀里，然后右手食指弯曲，敲了敲食盒底部。
是空心的。
这会儿子，连大大咧咧的余烟也眯着眼睛，先是瞧了瞧食盒，又是怀疑地看向了宋小八。
宋小八这颗心“咯噔”一下，后脊背直发凉。
“嘶，不对啊，这食盒下面好像是空心的啊。”余烟话毕，周能狠狠瞪了宋小八一眼，伸手将盒子底部扒开。
宋小八抿唇，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目光也瞥向了别处。
食盒的底部轻而易举地便被周能扒开，打开以后的确与外头看上去的底儿有一段距离，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周能面色稍缓，重新将食盒组装好，将点心茶水放进里头，还给宋小八。
“宋姑娘，得罪了。”
宋小八强撑着面儿上的平静，拎走周能递来的食盒，转身走进了书房。
宋小八早就料到，赵祁川身边的这个周能是个和她一样路子的人，精通暗杀和各种伪装，自然明白东西最容易藏在哪儿，又不会被寻常人发现。
故而她特意用这个食盒子来装点心，为的就是如若碰见周能，他要是看见自己进书房，而书房里又有着江南的卷宗，必定会起疑心。
可惜的是，周能扑了个空。
宋小八安然无恙地将食盒子带进了书房。
若是有心人注意，她今儿是换了两套衣裳的，早上那件绾色长袄袖口宽大，如今穿得简简单单湖蓝色衣衫，上裳袖口窄小严实。
那份江南卷宗早在她下午撞倒了余烟，假模假样替他捡起地上的卷宗时，就已经用袖子里事先藏好的假卷宗做了个调换。
故而如今躺在赵祁川书房里的，是他们伪造的假货。
走进书房后，宋小八长长抒了口气，果不其然，里屋卷起的珠帘后桌子上放着那本卷宗，宋小八将食盒子里的点心茶水俱在桌上摆放整齐，恰逢这会儿赵祁川用完晚膳走了进来。
“王爷，点心和茶水奴婢给您备在这儿了。”宋小八毕恭毕敬给他行礼，刚打算离开。
“这做得是什么。”很显然，赵祁川虽然在吃上极其挑剔，却鲜少注意过自己吃的是什么，叫什么菜名。
“回王爷，这叫江南蓑衣饼。”色泽金黄，形似雪峰，甜而不腻，层酥叠起。
“你还会做江南的食物。”赵祁川拿起一块蓑衣饼放进嘴里，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他吃得好，宋小八也跟着开心。
“不瞒王爷，奴婢是江南人。”
怪不得这丫头语音里总带着些粘粘腻腻的吴侬口音，赵祁川起先没想起来，这么听她谈起，顿时来了兴趣。
“江南山清水秀，后来又怎么上京城这儿来了。”
宋小八飞快地在脑海里回忆一遍，来这之前她就已经背下了此番伪造出来的身份，不紧不慢地回他。
“爹娘去世后，奴婢跟着做买卖的兄长来京城的。”
赵祁川闷头嚼着酥酥脆脆的蓑衣饼，抿了口茶，点头：“那若是想娶你，得经过你兄长的同意了？”
“啊？”宋小八完全没料到赵祁川冷不丁地会来这么一句，抬头讶异地将他看着。
赵祁川嘴角扬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呈现在他那张俊俏的脸上。
“没事，我开个玩笑。”
宋小八蹙眉，自觉这话说得古怪，又不好继续问，只能低下头：“若是别其他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慢着。”赵祁川嚼着嘴里的酥饼，坐在了书桌前，“过来给我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