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含泪扶我上马车时,我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姑爷,小姐发烧了!」小棠哭哭啼啼。
我碰触到她的泪水,轻声道:「别往后看。」
顾昭之厌恶我的决绝,冷眼旁观道:「苏晚照,你现在装什么可怜?」
说完这些,顾昭之便冷漠转身。
车轮滚动时,阿竹匆匆追来。
他将一个布包塞给小棠,低声道:「那封信……夫人的字迹没那般丑……」
顾昭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阿竹,你也想挨罚?」
马车穿过城门,风卷着柳絮扑进帘子。
我倚着车壁,望见城楼上「大齐」二字被夕阳镀成暖金色。
喉间的灼热让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对着风低语:「若有一日你悔悟……我已不在。」
车轮声渐远,阖眼前最后的光景,是城头绯红的晚霞,像极了那年国子监外,顾昭之第一次递给我的桂花糖,包着的那张淡黄纸笺。
离开顾府后,我执意前往生前父亲驻守的漠北边疆。
马车颠簸七日,我高烧不退。
抵达时,小棠捧着父亲旧部赠予的腰牌,恳请赵将军收留:「我家小姐可以教孩子们识字。」
土墙旁,我咳得弯下腰去。
赵将军把玩着腰间虎符,挑眉道:「顾家弃妇?」
「我是国子监女博士。」我蹙眉,「能授《礼记》。」
他忽然大笑,却当真指了间旧祠堂给我做学堂。
泥地上铺着草席,墙上挂着半截发霉的「周礼」残卷。
头日开课,二十来个孩子挤在门槛外,小的光脚,大的抱着缺角的陶碗。
「女子为何不能学礼?」我拍了拍讲桌。
前排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缩了缩脖子:「阿爹说,女娃学那劳什子做甚?」
「因为没人教你们。」我翻开「礼记」,墨香混着土腥气漫开,「今日起,你们学。」
有个穿补丁棉袄的小子蹭过来,指尖戳了戳书角:「先生,这字儿能换馍馍么?」
「能换底气。」我指了指他冻红的鼻尖,「等你能给阿娘念信,她会把最后半块馍掰给你。」
孩子们渐渐围过来。
赵将军背着手在门外站了半日,第二日便差人搬来新木桌,窗棂钉了层粗布挡风。
寒冬来得急。
某夜北风卷着雪粒往窗缝里钻,我哈着白气搓手,忽见门帘一掀,李娘子裹着棉斗篷挤进来,怀里抱着个炭盆:「我家那口子打灶房顺的,热乎着呢。」
她又抖开一卷蓝布:「学堂漏风,这棉帘钉上能挡雪。」
孩子们抢着帮她钉帘子。
炭盆「噼啪」响,映得墙上的《曲礼》泛着暖光。
我翻到「礼尚往来」那页,喉头发紧——
那年在国子监,顾昭之也捧着这本书,指尖点着同一句:「晚照,礼是人心的秤。」
「先生?」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我衣袖。
我低头,见她把冻得通红的手藏在背后:「我……我阿娘让我送你枣饼。」
枣香混着炭火气漫开。
我摸了摸她的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
我将枣饼分了一半给小丫头,小丫头开心地吃了起来。
窗外风雪呼啸,我合上书页。
镜中映出我眼下的青痕,可那双眼,再没有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