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摇竹影,碧浪拍岸汀。繁星点点映苍穹,夜色如水明。
少年穿过竹林,青衫与竹叶融为一色。竹林深处是一间屋子,少年推开门,当归的药香涌入鼻中,藤编的床上躺着他的母亲。
“舟儿,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见到那个孽种了吗?”
“嗯。”
“舟儿,你记住了,就是他……咳咳……梅映雪那个贱人,就是她拆散了我们,你要把她和她儿子的头拿来!”
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沈若华枯槁面容宛如厉鬼。她攥着儿子手腕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那孽种右臂有朱砂痣,与你父亲...与那负心汉一模一样!"
沈寒舟手中药碗"当啷"落地。擂台上交手的瞬间,萧瑶的朱砂痣突然在眼前浮现。竹窗外夜枭凄厉啼叫,惊落三更寒露。
"中秋宴..."沈若华忽然咯咯笑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素色床褥上,"让那对狗母子在中秋团圆罢!"
残阳如血,染红窗棂时,沈若华枯瘦的手突然攥住儿子衣襟。炭火映着她凹陷的眼窝,二十年的恨意化作淬毒的字句:"中秋宴上,我要看到梅映雪的脑袋在月下开花。"
沈寒舟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擂台上萧瑶腕间的朱砂痣,此刻在记忆里愈发鲜红——三日前那场比武,少女衣袖翻飞间露出的印记,与他臂上胎记如出一辙。
暮色四合,临安王府已挂起琉璃灯。王逊将玉冠正了又正,镜中映出萧瑶素白的面容。明日便是吉日。"他抚过嫁衣上的金丝鸾鸟,"我定要八抬大轿......"
"公子!"管家撞开房门,“外面有个毛头小子闯进来,要杀你!”
“阴魂不散啊……”王逊皱了皱眉头,“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可真是不识时务。”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金戈之声。沈寒舟如鹞子翻身破窗而入,剑锋直取王逊咽喉。喜烛应声而灭,三道寒光在黑暗中绞作一团。
萧清听到打斗声,左手端着灯,右手拿着剑,疾步走来。
他不愿看到眼前的情景——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戳瞎自己的双眼。
三人各执兵器,鼎足而立。擂台上杀出的少年右手已经被砍断,鲜血汩汩地从断臂内流出来,可是更令人倒吸凉气的是手臂上鲜艳的朱砂痣。
“你…你是…”
“岳父大人,快和我合力收拾这小贼!”说罢将手一甩,扇骨间的暗器飞了出去,只听当的一声,被沈寒舟用剑格挡下。
衣袖飞舞间,萧清看见自己的女婿手臂上也有朱砂痣!
“住手!快住手!我求求你们了……”萧清捂着脸,痛哭起来。
“冤孽…冤孽啊!”
“你现在知道冤孽,当初节外生枝的时候又何曾想过!”说罢,沈寒舟捡起地上的手,撕开袖子,将显眼的朱砂痣露在众人面前。
“你……”萧瑶,王逊二人同时脱出口,又同时撸起袖子,三人的右臂上都有朱砂痣!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萧清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残烛在穿堂风中炸开灯花,三枚朱砂痣在血色中明灭。萧清颤抖的手指拂过三人手臂,二十年风流孽债在这一刻凝成毒刺,扎进每个人的骨缝。
"那年上元节…"萧清喉头滚动着腥甜,"我在临安城画舫遇见梅映雪。"他望着沈寒舟与自己相似的眉骨,"次年冬,若华抱着襁褓中的你来砸醉仙楼的场子。"
王逊突然发笑,金丝鸾鸟嫁衣在剑气中裂开:"所以你让梅夫人带着身孕嫁入王府?让我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作父亲?"
"而我呢?"萧瑶素手扯落凤冠,珍珠滚进血泊,"娘亲到死都以为你是痴情郎!"镶玉发簪抵住咽喉,却在破风声中被打落——沈寒舟剑尖挑着发簪,二十年来第一次唤她:"阿姐。"
药炉在记忆里轰然炸响。沈若华临死前攥着他手腕说:"中秋月圆时,要让梅映雪的血染红王府琉璃瓦。"可此刻他剑锋对准的,却是自己同源的血脉。
"舟儿!"萧清突然撞向剑尖。青霜剑穿透肺叶时,老浪子竟在笑:"当年我佩这把剑私会映雪…如今倒是…咳咳…圆满了…"
萧清的血浸透青霜剑吞口处的莲花纹,那原是当年与梅映雪定情的信物。老浪子涣散的瞳孔映着三个子女:王逊正将剑刺入胞弟后心,萧瑶握着半块染血玉佩跪在血泊里——正是他当年掰作两半留给沈若华的定情物。
三更梆子响时,临安城最大的赌坊多了个逢人就亮右臂的疯子。青楼女子们窃笑着传言,说王府公子每到月圆就挨个查看她们手腕,找颗不存在的朱砂痣。
而在城外净月庵,新来的比丘尼总对着竹海发呆。有香客说曾在雨夜听见她在佛前呢喃:"若是当年擂台上的酒杯快些...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