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校服到婚纱是什么体验

发布时间:2024-02-06 23:13:27|字数:15524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吃喝嫖赌样样不少,还总是打我和妈妈。

从小,我身上就淤青不断。

因此,我一直穿长袖的衣服,即使在炎热无比的盛夏,也不会把袖子卷上去。

我害怕别人看到我身上的痕迹。

农村里,学校同学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的。

即使才初中,也有很多同学早熟,从小就势利眼。

当时刚实行课堂改革,小组讨论让拼桌坐。阮星宇就坐在我旁边。

我正整理着课堂笔记,阮星宇一把扯过我的本子。

「付小芸,你这样有意思吗?就这么装?」

他指的是我不合群。

小组讨论要求声音大,老师只会趁这个时间在讲台上写教学目标,自然没空看我们。

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只有我在整理笔记。

被这样对待不是第一次。即使初一,刚开学不久,班里也早就形成了小团体。

还是依据“混”的程度分为上中下等的那种。

阮星宇是“上等”的类型。他的父亲在县城开公司,有好几处房产,农村的这个家里有装潢豪华二层小楼,还有两辆小汽车。

在村里独树一帜,每次上面领导下乡视察,都会去一趟他家。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笑眯眯进去,笑眯眯出来。

我看见过好几次了。

家境殷实,他哥又是高中生,认识不少有纹身的社会人,因此,阮星宇一直是我们朝阳初中的红人。

虽然刚入学两个月,但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

他脾气阴阳不定,我不敢惹怒他,只好顺着他来。

老师很快就要写完板书了,我想一会还要回答问题,只能弱弱地问他:

「你能先把笔记本还给我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他哪个笑点,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我不喜欢他,也会客观地评价他确实长的不错,皮肤洁白,剑眉星目。

眼睛十分有神,安静的时候让人联想到某种宝石。

好像是叫黑曜石。我在课本后面课的知识链接里看到过的。黑得纯净,十分漂亮,看上去毫无杂质。

如果让他生气了,说不定会找人来报复我。他背后有的是靠山,但我什么都没有。

我思维发散的时候,他似乎有些不耐烦,随手捞起我的一缕头发。

我下意识躲闪。扯痛了头皮。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我小声回答。

「我一直想问呢,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黄?」

我的头发从小就是黄色的,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营养不良。我一直羡慕别人黑绸缎般的头发。

「哟……」小组里其他同学看见阮星宇和我说话就爱起哄。这时候也不例外。

甚至还有人当堂吹起了口哨。

阮星宇见我不说话,却还是自顾自地开口。

「营养不良吗?话说你们家这么多孩子你吃得上饭吗?」

阮星宇把我的头发绕在指尖反复把玩,神色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说了一句普通无比的话。

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脸上的热度不断升温,仿佛要将我原地蒸发。

不一样。我害怕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头发不一样,家境不一样,家庭成员也和别人不一样。

我姐姐比我大十岁,据说小时候被父亲殴打致聋,后来离家出走了。

我还要个个弟弟,一直寄养在外婆家,从来不愿意回来。

不回来也好,这毕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从小就是这样,我害怕别人说任何关于我家境的话,家里没钱,母亲像个机器人一样,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件事。

她说家里没钱,你可不要和人家去鬼混。

家里没钱,你还要什么好东西,有你姐的剩衣服穿还不行?

家里没钱,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人家比吃比穿是人家的事,你可千万不能这样,你要和人家比学习。

你看村里王大妈家的孩子学习多好,多爱说话,你怎么这样畏畏缩缩的,亲戚来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你以后上个好学校,毕业了就赶紧找个男的结婚,彩礼钱还要留着给你两个弟弟娶媳妇呢。

这些话一直绑架着我,我从来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我缩在自己的壳里十几年,直到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我才终于体会到了新生的感觉。

时间快到了,大家小组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害怕被人注意到,只好回答说没事。

阮星宇皱了皱眉,却没再说别的。

老师大概也注意到了我们这里,但他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阮星宇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让他发工资的时间也准时了不少。

没道理和钱过不去。他对阮星宇基本上都是放养状态。

班主任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平时爱穿一身运动装,显得年轻不少。像个大学生。

此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朝我这个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我立刻低下了头。

放学回到家又看到满地狼籍。碎玻璃,破烂的椅子,碗筷,残羹剩饭遍地都是。

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小生活在暴力环境中的我,还是学会了一点自保。

我曾经在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冲上去阻止,代价是被拿木棒抽了半个小时。

两个拇指那么粗的木棍被父亲打断,接下来就是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那一天我喊到嗓子沙哑无比,之后几个星期都发不出声音。

我还曾经被他在大雪的天气赶出家门,在雪地里冻得全身发紫,后来被邻村的大娘发现,才带回她家暖回来身子。

当时我高烧不退好几天,自那以后我的体质就特别虚弱,父亲却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

反而变本加厉地殴打我们。

我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否则,一定会招致同样的暴打。

曾经我想过,要向左邻右舍求助,可是我父亲暴虐成性,邻居根本不敢帮助我。

久而久之,我就断了这个念头。

我要靠自己!我要靠自己搜集证据,把父亲送进监狱!!!

可我买不起手机。没办法拍照。于是最近每天我都到邻村的砂石厂推石料挣钱,就是为了买一部手机,把罪行录下来,偷偷报警。

报警也不能去近的派出所,那里早就被父亲打过招呼,根本不会管我的事情。

当时网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网上报警系统也不完善。我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揭露这件事。

否则,我和妈妈会一直处在这种窒息的状况当中。

搞不好会被打残废。

我不想后半生成为残疾人。

我进到里屋,拿走了放在桌子上今晚要写的练习册,却不小心碰倒了烟灰缸。

烟灰缸“啪”地一声碎裂在地上,一声脆响让父亲停下殴打,转头往外看。

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人不住咳嗽。

我感觉胸闷,出不来气,快要窒息了。前几天被他打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

透过门框,我勉强看到父亲眉头紧皱,表情凶狠往这里走:

「狗杂种,小兔崽子你他妈的还知道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抄起地上破烂的椅子往前就是一扔!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或许也是觉得我不敢反抗,没料到我竟然会拿着椅子打他。

椅子腿拍在他的头上,发出“吭”一声,顿时鲜血直流!

「妈!」

我冲屋里大喊,「找东西砸他!」

没有回应。

我定睛一看,她已经晕倒在床头柜旁边了。地上有一摊血,已经干涸。

已经有一会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妈。

我拿起药箱子里的止痛药和纱布丢过去。

我爸反应过来,直接抄了旁边的菜刀,瞪着眼睛就朝我扑过来!

「反了你了!敢打老子!!!」

这几天去推石料让我的力气空前大涨,我伸手掰掉早就变形的木制窗框朝他打去,近身的时候我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他喝了酒,反应力也不如清醒的时候。

「你打我我凭什么不能打你!!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知道说了他也听不懂,毕竟我爸没上过学。

我甚至不想管他叫爸,他只是一个天天打我们的恶人!

今天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那叫一个爽!

比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他,我一个翻身,掰着墙边就踢碎了玻璃,因为我身形瘦小,直接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拿着练习册一路狂奔,穿过院子,拿起放在门口老枣树下的书包,我逃离了家里。

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马上就要到砂石厂上班的时候了,我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邻村。

进村口的时候,在大槐树底下竟然看见了钱珍珍。

钱珍珍是我的同班同学,是附近镇上暴发户家的女儿。

总是一副小太妹打扮,嘴唇涂得红红的,像吃了死小孩。

刘海染成蓝绿两个颜色,两只耳朵上打着十七八个耳洞,几乎要打成筛子。

不过没人会背后议论这些,毕竟她家有钱,在学校也属于“上等”人。

她怎么在这?

我不想和她扯上太多关系,平时放学也一般绕着她走。

她一副大小姐脾气,我可不想做她身边的丫鬟。我还要赶时间去推石料呢。

于是我走了旁边胡同的一条小路,没想到钱珍珍优越的视力还是看见了我。

「付小芸?你在这干嘛呢?」

我身体一僵,只好转过身来。

她很快走到我面前,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刻意翘起兰花指抚弄头发。

这是要干嘛。

人类迷惑行为大赏?我腹诽道,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突然,一阵24k强光险些晃瞎我的眼睛。

我脑子里闪过一条闪电。

哦!搜噶。搜有口都噶。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变成酒鬼的时候。家里有个老式电视机,我每天晚上上完幼儿园就在屋子里看柯南。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钱珍珍的指甲亮晶晶的。还有漂亮的星星。

「你的指甲很好看。」我在脑海里斟酌着话语说了出来。

「算你还有眼光。」钱珍珍笑容满面。

小学生吗。我心里一阵吐槽。

我不想再多待,企图溜走。没料大小姐又发话了。

「你来这干什么?」

「啊……」

我假装没听清,我不敢告诉她我在这里推石料挣钱,毕竟我还不够岁数,万一被她举报就糟了。

我只想快点糊弄过去,打工就要迟到了。

每次阮星宇和我说话的时候,班里男生都起哄,没人在意我的感受。

钱珍珍似乎喜欢阮星宇,我总感觉她对我有种微妙的敌意。

说多错多,此地不宜久留。

见我脚底抹油马上就要开溜的样子,她撇撇嘴,「又要去推石料?」

我心里冒出一万个问号。

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会给我说出去断了我的粮吧。

谁料她直接预判了我预判她的预判,十分千层饼。

「这砂石厂就是我家开的,我还能不知道?放心,我不会举报你的。毕竟我家还需要你的廉价劳动力。」

我当时才初一,不懂廉价劳动力是什么。

后来我上高中学了文科,遭遇了地理的毒打,才反应过来。不愧是资本家的女儿,这么小就懂得很多东西。

所谓的输在起跑线上就是这样了吧。

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时候,还是会笑出声。

钱珍珍明明是个好人,却傲娇得很,装作一副坏人的样子,骗了我好久。

「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她看了看我手上拿着的练习册。

「一是作业要借我抄——二是……你不准再勾引阮星宇!」

她提起阮星宇,脸上滑过一丝微妙的绯红,转瞬即逝。

不过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本来和他也不熟!更没有勾引他!总之成交!」

我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冷不防被指甲划了一下,不过这点痛苦比不上我爸揍我的万分之一疼。

「说定了!不许反悔!」

也许是我过于激动,情绪外露打破了她对我的刻板印象,吓到了她,她飞快地抽回手。

「行。」

眼看着就快到七点。

天已经蒙蒙黑,再不去推石料就要被扣钱了。

我把练习册和书包塞到她手里,就连忙跑到厂子里去。

厂子里坐着喝茶的刘叔见我来了,扔给我一件破大衣,招呼我去推车。

我把石料车从棚子底下推出来,再用铁锹从料山一点一点往车上扬。

风一吹就扬到我身上,迷了眼,呛得要命。

刘叔虽然总是克扣工钱,但还算好心,要是没有他这件破大衣,我就没有上学穿的衣服了。

因为家里没钱,学生们人手两套的校服,我求了母亲好久,她才从牙缝里抠出钱来给我买了一套。

没有换洗,回家时候的情况又实在紧急,还好没有沾到父亲的血。

如果明天不穿校服,一定会被班主任骂。

班主任骂人特别狠,我见过他训不写作业的学生,还拿自己的手机往他们头上砸。

砸碎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还要人家赔。

你那么不爱惜自己的手机,还不如给我!我会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思维飘荡间,一车石料已经装完,我推着车往棚子里走。

要不是过几天要下大雨,石料厂急着把石料运到棚子里去,又租不起大铲车,我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短时差事。

干卖力气的短工,在邻村熟悉的人少,又不会被人举报,放了学也能来,时间也合适。

一晃已经到深夜。

我抹了把汗,脱下汗湿的衣服,砸砸酸痛的肌肉,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我朝棚子那头喊了一声「下工了」就走了。

漆黑的夜路总是格外让人害怕,更何况从邻村到我们村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苞米地,旁边就是杨树林子和坟地,大晚上的,乌漆麻黑,更显阴森恐怖。

我胆战心惊地往前走。风拂过树林,呜呜地响。

我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有点软,不像是树枝。

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头发丝都像触电了一样竖起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堪比老式水壶烧开的尖锐爆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明所以,直接被吓破了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喊一边跺脚。

爆鸣声更甚。

坟地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哀嚎。

喊着喊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意识回笼,试探着说了一句「有人吗」。

没想到真有人说话了。

我以为是自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呢。

「起开。」

一个清冷中夹杂着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是阮星宇!

怎么是他。

「你怎么在这。」

我试探着问。

「废话少说,快起来!你踩着我手了!」

「……」

我连忙挪开脚。

我说踩着什么了呢。

原来是你的手啊。

「不好意思啊……」

我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难说他明天到学校会不会因此找我的茬。

「你怎么在这啊。」

「……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谁家好人大晚上睡不着觉来坟地里散步啊。嫌命长吗!

我自然不敢把话说出口。

拆穿他对我没什么好处。

「今天天气挺好的啊。」

我看了一眼乌蒙蒙的天空,没有星星。

「……是啊。」

阮星宇良久的沉默中夹杂着分量不轻的无语,总这么尴尬下去也不合适,我只想赶紧回家。

正要对他说我要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往坟头上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大喊。

「给我站住!」

我定睛一看,魂都吓掉半个。

那里竟冒着一团蓝色的鬼火!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磷火,是正常现象。只是觉得十分可怕。

我小小年纪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当是真的鬼魂。

脚底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冷汗直流。

但是阮星宇一直往那跑。

眼见着就要往鬼火上扑了,我心一横,想着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他寻短见!

我跑过去直接一手拉住他的兜帽,谁料他竟然还在往前挣扎。

力气还真不小。

于是我把推石料的力气也使出来了。

他也不松懈,一直跟我较劲。

于是我们展开了一场数分钟的拉锯战。

「付小芸,你放开我!」

好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他做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张口大叫,还用上了课外文学里的句子。

「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我听见他骂了句脏话,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传来一阵钝痛,霎时间眼冒金星。

阮星宇竟然把我按在了地上。

「你发什么疯!付小芸,你看清楚了!」

他揪着我的衣领呲牙咧嘴,模样十分吓人,似乎比坟头上的鬼火更甚。

「我……」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咬咬后槽牙,抬起手就扇了他一个大比兜!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寻死!」

阮星宇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扇他,捂着脸瞪我。

乌云这时候散开,月亮出来了。月光的清辉洒满空旷的坟地。

我看到他的眼圈都红了。

我有点后悔,万一他到学校找他哥叫一帮社会人揍我怎么办?

我做事怎么能不思考后果呢?

我急得团团转,又想找补回来。

他还捂着脸,我就想要不看看他的情况吧,别给人家扇坏了。

我一碰他的手,他条件反射就往后一缩。

「……」

相顾无言。

我能感觉到他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对不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先向他道歉。

他阴暗地看了我一眼,一句国粹字正腔圆。

「……」

「算了。现在去也追不上了。」

他拢了拢被扯烂的兜帽,叹了口气,竟然就地坐下来。

还摆摆手示意我也坐下来。

「你知道那是谁吗?」

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倒是快说呀。

我急得在心里大喊。

但还是脱口而出:

「不知道。」

这时候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阮星宇说的是“他”?

我没看到有人啊。

难道是那团鬼魂。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冷不丁一激灵,汗毛又竖起来。

「那是那个世界的人,我妈以前跟我说,不能不尊重他们……」

我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声音逐渐变小。生怕哪个字刺激到他。

「笨蛋!那是李建杰!」

阮星宇扶着额头。

可算说出来了。我腹诽。

我刚想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被砸出一个大坑。

李建杰是我们的班主任!

「什么?!不是……他……你……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

能不能别当谜语人了,我抓耳挠腮。

「我爸的朋友晚上来我家喝酒,我爸让我送出门,我送到门口,刚要回去的时候看见钱珍珍往村口小卖部那边跑。后面好像追着什么人。」

「那个人是班主任?」

「对。」

「我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这里,李建杰对她图谋不轨……总之我揍了他一顿,正想乘胜追击的时候,你就来了,还踩到我了。」

他眼神躲闪。

我心下了然。

钱珍珍应该没事,否则阮星宇肯定现在就跑回家报警去了。

我安心了一点。

「哦……我明白了。你占了下风,被他趁机逃走了是吧。」

我特意加重了“趁机”这个词。

「……也可以这么说。」

这死要面子的。

明明就是没打过,被揍了一顿,再起不能的时候被我踩到手才装作没抓到人的样子吧!

或者是说……真的是我碍了他的事?

我在心里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再怎么说他见义勇为,和一个成年人打架,就算输了也应该是光荣的。希望他没伤得很重。

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辛苦啦!」

他很惊讶地看向我。

「我以为你讨厌我呢。」

不好说,其实有一点。我想了想还是说不讨厌好了。

他抓住我的肩膀,「真的不讨厌?」

我“嘶”地抽了一口凉气。前几天我爸打我的时候那里的淤青还没好呢。

这时候被他这样一抓疼痛感更甚。

我顾不上疼,没回答他上一句,不放心又问了一下。

「钱珍珍呢?她没事吧。」

我后知后觉,当时课上察觉到李建杰的目光原来并不是朝我这里看的,而是我这个方向。

原来他看的是坐在后排的钱珍珍!

这个混蛋!

「她没事。她应该跑回家了。等我一会回去就报警。」

他迟疑着,好像要说什么。

我十分善解人意。怕黑嘛。不寒碜。人总是要面子的。

「我正好有点怕黑,这离我认识的人家里挺近的,要不我们去借个手电吧。」

阮星宇一听直接就坡下驴。

「好啊。」语气显而易见地轻快起来。

事情本应就此告一段落,可我们当时没想到李建杰是个那样的混蛋。

我们在去砂石厂的路上看到了他。

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眼镜也碎了。

他看见我们眼中寒光一闪,分明是要灭口的节奏!

阮星宇受了伤,我也打不过他,两个初中生哪里是成年男人的对手。

眼看李建杰就要抓住阮星宇,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苞米地对面河边好像有亮光!仔细听还有摩托的声音。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扯起嗓子就对着苞米地那头大喊「偷小孩啦!!!」

后来终于得救。

危急时刻,骑摩托从镇里图章厂下班回来的一个老伯听见了我的叫声,幸好他块头大,力气足,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李建杰。

我着急回家,脚底抹油就走了,回家太晚肯定又是一顿毒打。

第二天上学听说当时很快报了警,警察叔叔赶到了解了情况,将李建杰当场上铐带回局里了。

我十分后悔没有多待一会,要不然就能顺便让他们把我爸也带走了。

后来,我时常去砂石厂打工,偶尔还教钱珍珍写作业,一来二去,和她渐渐成为了朋友。

她也知道了那天晚上的真相,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过了几天,便提着东西去阮星宇家里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中考结束,我以一分之差与理想的县一中失之交臂。

妈妈当时说如果我考不上县一中就不让我继续上学了。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上了学弟弟怎么办?

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许我不应该这么自私。

男女有别吗?可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去报道的前一晚,我跪在母亲屋门口很久。

久到天上的星星亮起来,久到凛冽的凉风鼓起我的衣袖。

月光伴着猫头鹰的叫声,传到好远的地方。

后来母亲终于出来了,拿着一条破旧的毛毯披在我身上。

我知道,这是可以商量的信号,是她心软的征兆。

我站起来,脚趾头早就冻麻了,膝盖钻心地疼,母亲无言拥抱我。

我也张开手臂拥抱她。

即使母亲的思想有些老旧,但这大多是环境造就的。

我很庆幸我读了书。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而不是只能在家里看着一方狭小的天地独自哀叹。

如果没有读书,我大概会过和母亲一样的日子,随便嫁给某个男人,把后半生全赌在对方的人品上,像某种物品的包装,用完就被丢弃,被人随意践踏。

苦不堪言的,窒息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了。

我记得每个令人悲伤的时候,每个让人脊背发凉的瞬间。妈妈,我记得,我都记得。

抵足而眠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真心话。我都记得。

你说你过了一辈子这样的日子,你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你说大女儿十三岁那年被父亲揍了一顿后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你说你很想她。妈妈,我想对你说,我也很想姐姐。

你说弟弟从不愿意回来。

你对我诉说着你的痛苦。在针尖上行走的日子。缝缝补补的破衣服,烂的要命的婆媳关系。

你说吃了没文化的苦。你说婚姻的不幸,被我爸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你说姥姥之前也不让你上学,她只偏心你弟弟,结果舅舅没考上,品行也不端,后来他还跟别人打架进了局子。

……诸如此类种种。

我在深夜里听得泪流满面。

妈妈。我会带你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我会努力,我会让我们过得更好。

我们都要好好的。

上了高中之后,我的校园生活充实了许多。因为回家少,挨打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我身上被打的印记几乎没了。

大家都在努力学习,也不会有像初中一样的混混。

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

我和阮星宇仍旧保持着联系,感情不断升温,偶尔也会煲个电话粥。

我之前最讨厌这种占着公用电话好久都打不完的人,后来我居然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我在心里打自己一拳,想着再攒攒,再攒攒就能买部手机了。

高中学习任务繁重,我们聚少离多。

一个月放一次假,只放一天半。我马不停蹄地熬夜写作业,刷卷子。为的就是腾出时间见他一面。

周五放假那天,我打电话约他,约定周六下午在村里的河边见面。

他在回村的车上就又打电话给我,语无伦次反复地跟我说:

「小芸你这次可不要跑,我一定会去的。别放我鸽子。」

因为之前我给钱珍珍补习数学,我们投入得忘了时间。等我想起来的时候,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

「这次不会了。我等你。」

再也不会了。我在心底说。

很久没见他了。他长高了些,也更消瘦了点。黑眼圈更明显了。

「你黑眼圈像熊猫。」

「你的比我的还重。」

照例是没营养的对话,但我很开心。能见到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糟糕的原生家庭将我拉入地狱,但我会努力爬出来。我不会甘心被人踩在脚下。

哪怕遇到挫折,遭遇困苦,险些被人强暴。我会撇开这些烂泥,我会奔向他。哪怕路途艰险,脚底被针扎穿。

路上的艰险与苦痛被我掰开,揉碎,反复咀嚼,直到它们再也不能伤害我。

甘之如饴。

浓情蜜意的时候,总会思考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转头看他。

阮星宇这时候也看了看我。河里升起一轮月亮。

风声吹过河边的柳树,树枝摇曳,沙沙地响。

阮星宇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越来越明显的下颚线显出大人的样子,还有凸起的喉结。

四个月没见,他的变化真的很大。

「你不说就算了。」

我没做好准备承担那句话的答案,或许是我天性懦弱,对什么事情都抱着期许,却又不敢去触碰。

怕被刺伤。

我害怕他说出“我只是玩玩”或者“无聊”之类的话。

他去好的私立高中上学,我只能上一个普通的高中,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门不当户不对,家境差这么多,性格也不一样……我又怎么能奢求他认真的答案。

「你想听真话吗?」

我恍惚间听到他的笑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握住了手腕。

「干嘛……」

我不解地看向他,却看到他慢慢靠近我的身体。

「别……」

他给了我一个吻。

我未说出口的话都被堵回喉咙里。

阮星宇的唇微凉,带着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道。

一吻终了,拉出一条银丝,我脸红脖子粗,喘着气对他说:

「你偷偷吃口香糖了。」

他嘴边挂着银丝,翻了个白眼,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你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好不好……」

我在夜幕里偷偷勾起嘴角。

「阮星宇。」

「嗯?」他的嗓音带着慵懒。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当然了,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他贴近我,用脸颊蹭了蹭我的鬓发。

「傻乐什么。」他揉揉我的头发。

「你都把我头发弄乱了!」我反揉回去。

他又揉回来。

最后我们两个的头发都炸得要命。怎么抚都抚不平。

回家的路上遇到钱珍珍,她大声取笑我们好久。

上高中后她变了样子,把头发染成了黑色,比以前的彩色刘海好看多了。

但我没敢说出来。谁没个非主流的时候。

我想起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和她有交集的时候,她漂亮的指甲,迎风飘起的长发。命运让我拥有她这样的朋友。

她带我去吃没吃过的东西,带我见识没见识过的事情,像阮星宇一样,都是我这个泥潭望着的遥远的月亮。

后来,月亮和我成为了朋友。

我很感谢她。

因为没钱,我高中不住校,白天上学,晚上晚自习请假,去县里新开的酒吧里打工。

我本来以为电视新闻里说的那种潜规则的事情我不会遇上的。

直到有一次,经理让我穿上他给的衣服去包间里给刘总倒酒。

纸袋上印着我不认识的标,看起来十分高档。我打开一看,是一件领口有点低的礼服裙子。

我皱了皱眉,想把它还给经理,但经理说刘总是酒吧投资人,特地过来的,如果不把刘总伺候好了,我的工资就发不出了。

我想了想,权衡利弊,还是穿上裙子。

「经理,您的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当时互联网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县城派出所也根本不相信家暴这件事。

只要我父亲抵死不承认,我没有确凿无比的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我拉上身后的拉链。想着等月底工资结了,我就能买部手机,或许还有余下的钱,说不能还能能买个微型摄像头,到时候就能录下决定性证据了。

即使母亲拦着我,不让我披露父亲的事,我也还是要去做。

我不能容忍,毁了我数年人生的人,把我按在泥潭里的人,违背道德,失去良心,殴打我们的人,还能这样逍遥地吃喝嫖赌。

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比如法律的红线。

我走进包间的时候,屋里烟雾缭绕,呛人的烟味伴着浓烈的香水味道猛烈地攻击了我的鼻腔。

我强忍不适,看着大腹便便模样油腻的刘总向我招手:

「小芸是吧。你们经理跟我推荐你好久了。今天一看,果真美人啊!好酒,就得配美人!」

「你们说是不是啊?」

刘总左右一看,周围的年轻人立马捧场,狗腿地附和道:

「刘总高见,高见啊。」

高见个屁。

刘总抬手就要揽住我的腰,我不动声色地躲开,笑脸盈盈。

「刘总,来,喝酒。」

我虽然不懂酒,但是提前问好了经理,直接挑了最贵的一种,狠狠倒满了在场六个人的杯子。

两三瓶都空了。

我余光看到一个小年轻面色凝重。

哈哈哈心疼钱了。我心里暗喜,这次工资估计得涨了,脸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刘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脸色陡然一惊,对着他显而易见靠近的动作明知故问道。

「哎呀,小年轻连这个都不懂?今天带你见识见识。美酒配美人嘛。」

「我说,愿不愿意跟我去对面看看?」

对面是一家高档酒店,原来他早有预谋。

突然,刘总拿起一杯雷司令直接泼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孙子居然这么对我!

酒液体顺着头发流下来,裙子也变得湿漉漉的。

好嘛,还有这个癖好。

死老登,今天老娘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功夫。

我抬眼扫视其他人,他们竟然都假装没看见,各做各的事,还有一个人拿起手机竟然想要偷偷拍照。

想必这刘总做这样的事还不少。

就在刘总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我把半瓶子酒直接甩在他脸上,他脸上横肉飞颤。

眼神迷离不能聚焦,一看就是被我的动作吓蒙了。

还没完,我学着在书里看到的过的巴西战舞动作,侧翻过去,让刘老登扑了个空,然后一记飞踢直中他面门!

众人都被我的操作吓呆了。

我大喊一声!

「都给我结账!我看谁敢跑!」

中气十足吼住了在场所有人!

经理直接从门外冲进来,带着保安和警察。

我借的经理的手机,当时的录音和视频成为了直接证据。

六人因为猥亵未遂其他偷税漏税等罪,证据确凿,直接进了局子。

协助做笔录完毕后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我当时就对警察叔叔陈述了父亲家暴的事实。于是他们表示会对我父亲进行拘留,他们会保护我,会去实地调查。

情况属实很快就能定罪。

让我不要担心。

我放心下来,借了酒吧的毛巾,把头发和身体弄干。

还用经理的手机给阮星宇打了电话。

他刚下晚自习回到家里,听到我的事情,应答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闻讯而来的阮星宇看起来十分疲惫,最近有期中考试,他高强度学习之后没有休息,直接就赶过来了。

当时已经是高三,高考的压力越发重。

他的眼睛是红肿的,脸上挂着心疼,不解,还有其他我看不懂的复杂感情。

「小芸,答应我,别再陪酒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心里十分难过,霎时间,百感千愁涌上心头。

这些年的痛苦,在烂泥里挣扎的艰辛,父亲的殴打,母亲让人窒息的爱……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这么多年,我沉重的心结,不敢与外人陈述的自卑,痛苦,不堪,在此刻落下帷幕。

我的一切在他面前破碎又重组。万般感情成就了如今的我。

我想起那些相互鼓励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回忆,和他的脸一起刻印在我心里。

我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背,说你做得很好了。

我也如愿用自己赚的钱买了一部手机。

高考结束,刚放暑假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找个地方打工。他在电话里说:

「我给你找个地方吧。」

一个月后,他打电话过来叫我去看看工作。说时间短,事情少,离家近,工钱多。

我喜上眉梢,想着好日子来了。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我发现我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谁家好人给对象找坟地里守墓的工作啊!

我和坟地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一阵无语凝噎。

这就是你说的时间短,事情少,离家近,工钱多?

好吧。待久了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一个暑假,我每天傍晚奔坟地,到那里天就蒙蒙黑了,我无聊到对着坟头磷火sayhihi,临走时对着它saybyebye。

可惜它不回应我。

这是好事。

要是它真回应我了,那才让人害怕!

入职一个月下来,18岁准女大学生爆改通灵大师,少走四十年弯路。

现在,我不仅可以对着磷火神态自如,还能灵活运用实践观察得到的知识推断出鬼火的意图!

磷火闪成方形belike:

「哎!大哥!又想你老婆了呀!我昨天下班路过小卖部,看着她好好的呢。别担心!」

磷火闪成圆形belike:

「爷爷!好久不见啊!我今天来给您除除坟头草!」

……

暑假过半的时候,我去找阮星宇玩,他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没事。」

我绽开一个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牙。

「就是看开了,觉得那个世界也挺好的呀!我现在跟他们混,其乐融融的……」

阮星宇吓个半死。

他抓住我的袖子说你别这样。要不咱不干了。别想不开呀。

「那你怎么还给我找那样的地方啊!」

我想逗逗他,看看他的回应。

怎料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脸红脖子粗的。

「因为……因为那是我开始喜欢上你的地方。」

我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居然有点可爱……

二十三岁那年,我名牌大学毕业,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各种资格证书,找了份好工作,月薪将近十万。

而阮星宇毕业后也接手了家里的公司,蒸蒸日上,业务开展得如火如荼。

从相遇的那一天算起,竟然已经是十年过去,我和阮星宇终于从校服走到婚纱。

婚礼那天,钱珍珍十分激动,拉着我拍了好多照片。

看着那些定格的幸福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前几天试婚纱时候的情景。

「婚纱好看吗?」

我提着裙摆,笑靥如花。

「好看。人更好看。」

阮星宇眼睛发直,十分上道。

我受用地点了点头。

「就这件吧。」

我伸出一只手让他牵着,谁料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

我轻轻锤了他一拳。

「公共场合莫要造次。」

「亲亲老婆怎么了。」

于是我们交换一个吻。

「过往已是天上云烟,崭新的我,崭新的你。愿未来的的每一刻,都有你参与。

阮星宇,我爱你。」

这是领证的那天我跟他说的话,他在新婚之夜全部还给了我。

「力度还可以吗?」

他明知道我说不出来话,却还是坏心眼地问我。

破碎的声音在屋里弥漫。

酣战过后,他关上台灯,掩住一室旖旎春光。

我们互相依偎着,沉入甜蜜的梦。

我们会有灿烂的未来,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长相伴。

晚安。

全文完–

手机用户_020622547说:

短篇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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